■李國濤 孫梁 張照杰

雄偉的喜馬拉雅山脈恰似一把彎刀，斜挎在祖國西南邊陲。刀把在西北，刀尖在西南，碎云坡隱秘于刀身彎處、云端之中。碎云坡上，冰封雪裹，風起云涌，西藏山南軍分區(qū)某邊防團一支駐訓分隊踏云堅守，笑傲邊關。

內(nèi)地春暖花開時，碎云坡的季節(jié)還停留在冬天。漫漫雪季，冰峰林立，狂風將浮雪吹起，雪山與白云交融，難解難分。身臨其境，總能讓人想起李白的詩句：“應是天仙狂醉，亂把白云揉碎”。雪是天空揉碎的云，云是風兒揚起的雪。碎云坡，詩意的名字由此而來。

駐訓之初，碎云坡上沒有通信基站，幾乎與世隔絕，官兵的手機無用武之地。天空放晴時，偶爾大風刮來一絲2G信號，便引得大家欣喜若狂，可還沒等撥通電話，信號又隨風而去。

那年，一紙命令，連長裴子凱帶領官兵上山駐訓。臨行前夜，他向妻子委婉表達：“我上山去了，山上沒有信號?！逼拮与[約明白其意，但思夫心切，她每天都抱著試一試的態(tài)度，打電話、發(fā)信息，希望得到回應。遺憾的是，奇跡并沒有發(fā)生。

一個月后，裴子凱下山辦事，進入信號覆蓋區(qū)，手機立即閃出20多條信息和10余個未接電話。但碎云坡的情況，他只字未提。休假回家，裴子凱才說明了“失聯(lián)”緣由。

通信不暢，愛不斷線。妻子建議裴子凱寫信，她想用這種原始的方式聯(lián)絡感情。裴連長剛開始將其當作任務，后來竟養(yǎng)成習慣。每到夜深人靜時，他便悄悄把心里話寫進一張張彩色的信箋。大雪封山，書信同樣不方便寄出。裴子凱前前后后寫了50多封信，他把書信藏進行李箱，準備休假時“打包”回家讓妻子過目。和書信放在一起的，還有一枚金燦燦的二等功獎章。2019年，裴子凱參加“陸軍邊海衛(wèi)士-2019”比武競賽，奪得軍官綜合評比第二名，年底榮立二等功?！败姽φ掠衅拮拥囊话搿?，這是屬于邊防軍人的愛。

受裴連長的影響，駐訓分隊中好些官兵也“返璞歸真”，用書信表達思念。去年春節(jié)前，官兵都給家人寄去信件、明信片。等家人收到來自邊關的新春祝福時，大多已在元宵節(jié)之后。

書信的速度，比不上云朵飄移的速度，這讓一些官兵的心上人有些等不及。

上等兵格戎曲批入伍前是四川理工學院的學生。他與女友從小學到高中再到大學都是同學，緣分將兩人聯(lián)結在一起，懵懂的感情伴隨兩人的成長，成了難舍難分的愛情。

初上碎云坡，格戎只能與女友書信交流，倆人在信中道相思、訴衷腸。除了充滿愛意的文字，女友還在信中夾帶了自己的一縷頭發(fā)?！敖Y發(fā)為夫妻，恩愛兩不疑。”故事如果這樣發(fā)展下去，也定然是一段佳話?？杉幢闶乔嗝分耨R般的愛情，也難以拉近天涯海角般的距離。距離太遠，書信太慢。斷斷續(xù)續(xù)的電波一點一滴侵蝕著愛情城堡，倆人慢慢走到了“吹燈”的邊緣。

“如果云知道，想你的夜慢慢熬，每個思念過一秒，每次呼喊過一秒……”好長一段時間，格戎手機里循環(huán)播放著歌曲《如果云知道》。

去年8月，碎云坡上聯(lián)通4G信號，官兵們可以盡情享受網(wǎng)絡帶來的便利。格戎迫不及待地撥通了女友電話，想把這個好消息第一時間告訴她。沒想到電話那頭的語氣冷如堅冰，最后期待中的甜蜜情話變成了“分手快樂”。

那晚，格戎輾轉反側，徹夜未眠。他腦海中閃出各種假設：“如果我沒有當兵，而是和她一起打拼……”“如果我在大城市，交通便利，通信暢通……”“如果她來碎云坡看一看，或許能夠理解？”黎明時分，格戎堅定了自己的初心：“如果時光倒流，我還是會選擇穿上軍裝?！?/p>

格戎從小就向往火熱軍營，高考時因發(fā)揮不理想，與夢寐以求的軍校失之交臂。他從來沒有想到要在愛情和軍裝之間做出選擇，而現(xiàn)實讓這道選擇題變成必答題。

愛情鳥難以飛越碎云坡。駐訓以來，碎云坡上有多名官兵如格戎一樣與女友分手?？商峒皟号殚L，他們說得云淡風輕。

指導員土登旺扎感同身受。作為知心大哥，官兵的情感問題也在他的操心范圍之內(nèi)。他給大家分享過戀愛經(jīng)驗，還張羅著介紹相親對象，可收效甚微?！皢问恰咴瘍蓚€字就足以讓一些女孩子敬而遠之?！蓖恋钦f，“更何況高寒缺氧、聚少離多這些敏感字眼?！?/p>

“現(xiàn)在談戀愛不現(xiàn)實”“不想耽誤女孩子”……這些“理性”的話多少有些言不由衷。軍中男兒也有情，他們常常眺望雪峰，將心事說給遠行的白云。

網(wǎng)絡聯(lián)通外面的世界，幸福的煩惱隨之而來?！皟鹤?，你究竟在哪里？”“怎么前段時間一直沒有你的消息？”上等兵孫坤的母親一再追問。兒在邊關母擔憂。

“我挺好的，不用擔心……”孫坤總是答非所問。報喜不報憂，是他到部隊后學會的技能之一。他不敢確定父母能不能理解他和戰(zhàn)友所處的環(huán)境。大學畢業(yè)入伍之前，他在貴州老家當過協(xié)警，3個月的協(xié)警生活舒適安逸，至少父母知道兒子在哪里，在干啥。

“就算我說我在碎云坡，他們也不知道在哪里。”孫坤補充道。

碎云坡海拔4500米，這里離云很近，離家很遠。中秋節(jié)，孫坤將戰(zhàn)友們一起過節(jié)的熱鬧場面拍成視頻發(fā)給家人，并送去節(jié)日祝福。“爸媽，中秋節(jié)快樂！”當看到父母獨自過節(jié)的畫面，孫坤紅了眼眶。

思念沒有盡頭，鄉(xiāng)愁藏進枕頭。中秋夜，孫坤佇立窗前，仰望彩云追月。邊關有朵思念的云，它何時能飄過故鄉(xiāng)的天空？

相比其他戰(zhàn)友，上士秦永臻稱得上是幸運兒。秦永臻的妻子劉雨去過碎云坡，她知道那里的情況。去年8月，秦永臻和劉雨在雪山之巔舉辦了一場簡單而隆重的婚禮?；槎Y現(xiàn)場沒有鮮花，卻是掌聲雷動、聲震蒼穹。作為第一個登上碎云坡的軍嫂，劉雨也說不清楚丈夫駐訓的具體位置，只知道去那里要走很長很長的路、爬很高很高的山。在那里，云兒被踩在腳下，飛雪不期而遇。

上碎云坡前，秦永臻曾預告行路難，建議不上去。要強的劉雨哪里聽得進去：“我倒要看看到底有多難？”剛開始她大步流星故作堅強，但爬臨崖天梯時，她實在吃力，不得不手腳并用。不到200個臺階的天梯，她足足走了1個小時。爬到崖頂，這個倔強的成都妹子操著一口“川普”說：“還是有點累哈?！?/p>

秦永臻的頭盔里藏著一個公開的小秘密?？催^電影《戰(zhàn)狼2》后，他借鑒男主角把照片放在襯衣口袋里的做法，將與妻子的合照貼在頭盔里，想妻時就取下來看看。一時間，藏在頭盔里的愛被戰(zhàn)友傳為美談。

體驗過碎云坡的苦，劉雨給予了丈夫更多的理解和支持?！凹依锩娴氖履悴挥貌傩?，有空我還會來看你?！泵看吻Ю镞B線，秦永臻心里都是暖暖的。去年底，秦永臻中士服役期滿，征求妻子的意見時，劉雨果斷摁下“贊成鍵”：“你守邊關我守家?！?/p>

碎云坡被公認為是全團最艱苦的地方，可令人費解的是，從來沒有一個人打報告要求調(diào)離，服役期滿的官兵都爭相留隊。“沒啥奇怪的。穿上軍裝，我們就是一塊磚，哪里需要哪里搬?！币痪浔静恍迈r的口號，從上士李建紅口中說出，竟有一番別樣的味道。短短3年間，李建紅從山城重慶到云南開遠，再到峽谷邊關，最后主動申請登上雪域之巔。經(jīng)歷繁華都市到苦寒之地的輾轉，他最有發(fā)言權：“碎云坡雖苦，但苦得有價值；堅守云端，本身就是一種無上榮譽?！?/p>

李建紅兼職碎云坡引水員，引水員是碎云坡特殊環(huán)境中產(chǎn)生的崗位。水源點在駐訓點后方的沖溝里，雨季時是嘩嘩的溪水，雪季時是埋藏在暗冰下的一股細流。雪山引水工程頗具挑戰(zhàn)。

在李建紅倡議下，駐訓官兵從山下背來20多袋水泥，就地取材從凍土中摳出石塊，砌成一個能儲2噸水的蓄水池，一舉解決了冬季放水水流不夠的問題。可零下20攝氏度的氣溫，讓引水管結冰頑癥一直沒能攻克。李建紅曾向戰(zhàn)友龍廣取經(jīng)，用開水澆管子消冰，但200米長的水管，常常是還沒等全線疏通，又被凍上了。好在辦法總比困難多，后來每次供完水，為避免殘留水結冰，李建紅都要分段把引水管里的水吸干排空。久而久之，他練出了驚人的肺活量。

擔任引水員，個中辛酸李建紅最能體會。有一次，供水中途停止，他沿著水管一路排查?？斓剿袋c時，他左腳踩滑，右手大拇指根部一下子磕在冰冷的尖石上，劃出一道4厘米長的口子。神奇的是，由于溫度太低，鮮血竟然被凍凝了。見蓄水池出水口被一根枯木堵住，李建紅一頭扎進水池，用凍僵的雙手取出枯木，“生命源泉”才得以順流而下。

偶有空閑，李建紅最大的快樂便是翻開手機相冊，看看父母妻兒的照片緩解思念之情。除了家人的照片，李建紅的手機里還有好些風景照。作為軍營拍客，藍天、白云、雪山都是他的取景對象。在他眼中，碎云坡上的天空最藍、云朵最美。